
老家有一只蓝边的大号白粗瓷碗,称为白碗。这个碗是父母和奶奶分家另过时,奶奶分给的。父亲从小个子高、饭量大,奶奶怕父亲撑着,每顿饭前都让父亲先用这个碗喝上半碗剩饭。
冬天里炒了白菜、夏天里拌了黄瓜,母亲都装在这个大碗里,一家人围着吃。几年后,大碗裂了一道深纹,村里来了锔盆锔碗的小贩,母亲把这碗拿出去锔了两个锔子,锔得严丝合缝。又坚持用了好多年,直到父母去世,这个大碗还在。
我小时候用的是一种深褐色的粗瓷碗,我们称为黑碗。冬天的红薯冻过后,母亲也舍不得丢掉,仍然煮到粥里去,外皮也不切去,冻过的红薯虽然不好吃,粥却是甜的。那时候我身体孱弱,经常生病,母亲经常从村医处开来药面,在黑碗里用水和过,用小勺喂给我吃。药面那么苦,我不肯张嘴,母亲急得把我抱在怀里,一手捏着我的鼻子,一手往嘴里灌药。我的小腿弹蹬不止,大哭不止,药就在我张嘴哭的瞬间灌了进去,母亲和我一人折腾出了一身汗。事后母亲给亲戚介绍经验说,小孩感冒灌药最灵了,折腾几次出几身汗,再加上药力作用,很快就能好。
分田到户以后,家里种植了几亩棉花,拆换棉衣棉被续进了一些新棉花,旧的老棉花套子和旧布鞋母亲积攒起来,大约攒了一年的时间,秋后,推着独轮车换花碗花盘子的小贩开始走街串巷,拨浪鼓一响,妇女们围拢过来,有换盘子换碗的,有看热闹的。
母亲把塞满鸡窝的老棉花套子和旧布鞋都拿出来,小贩过秤后,让母亲挑四个花边的茶碗。母亲把袄袖子挽了挽,生怕肥大的袖口蹭碰碗盘。她拿起这个看看,拿起那个敲敲,那茶碗就大小两个型号,花色略有不同,母亲却是非常看中这个挑选的机会,挑的茶碗不能有一星黑点。最后母亲心满意足地挑了四个大号的茶碗喜滋滋地拿回家来。不忘对我们说:“以后有废品可得攒起来,能换花碗花盘子呢。”此后,我就留意街边的垃圾,哪怕是一片碎布条我也要捡回家来。
换了几年后,家里有了一摞白粗瓷碗,镶着蓝边,还有几个比碗口略大的花盘子,这盘子平时基本不用,只在过年过节家里来客人时才摆上。这些盘子碗母亲用了一辈子。
后来家里开小吃部,弟弟专门买回了相应尺寸的细瓷盘子和碗,母亲却从来不用那个吃饭,觉得那是金贵的餐具,是用来挣钱的工具。她还是习惯用以前的粗瓷碗。村里换盘子换碗的越来越少,母亲还是又换回了几只碗,带着红花的碗,虽然也是粗瓷,但看上去美观了不少。母亲换了一只大号的红花碗,端在手里沉甸甸的。那几年我胃口一直不好,面黄肌瘦,回老家时母亲总是让我用碗带回调好的肉馅或煮好的饺子。我的碗橱里陆续积攒了好几个母亲的粗瓷碗。一次母亲来县城看我,用大红花碗装了一碗调好的肉馅来,并执意把碗留下,命令我说:“你太瘦了,以后吃饭就用这个大碗。”我从内心对这个大碗是嫌弃的,总觉得自己住进了高楼,买了细瓷的小碗,这个大粗瓷碗与我的生活格调格格不入,它太土气了。但是我拗不过母亲,只好留下。没想到随后的岁月中我慢慢接受了这个大碗,因为无论是盛汤还是捞面条,这个大碗都非常顺手,吃饭也非常过瘾。
如今母亲过世已满10年,母亲的几个粗瓷碗和这个大碗我一直在用。每一餐饭,我都会想起母亲,这是她在给我特殊的爱。
作者:刘兰根 编辑:李耀荣



